第1章(2 / 2)
”
老夫人听到这话,长长地叹了口气,佛珠的转动也停了下来。
她抬手揉了揉眉心,指腹下的皮肤松弛,却依旧带着几分韧性。“沈家这担子,原不该落在她肩上。”她的声音里满是心疼与无奈,“若不是她爹当年在漕运途中遇了匪患,走得那样急,二房那边也不会仗着人多势众,日日盯着这掌家之权……”话说到一半,她忽然停住,目光扫过窗外——廊下的丫鬟正踮着脚打扫,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仆妇的低语。
老夫人朝容嬷嬷递了个眼色,容嬷嬷立刻会意,快步走到门边,将房门掩得更紧,又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,才走回梳妆台前,俯身凑近老夫人耳边。
老夫人的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:“‘那头’打理得可还妥当?万不能出半点差错。二房的人眼尖得很,前些日子沈禄还借着送东西的由头,在澜儿的书房外晃了半响。”
容嬷嬷神色一凛,手中的梳子也放了下来,她凑近老夫人耳边,语气郑重:“老夫人您放心,每日清晨都是老奴亲自伺候‘少爷’剃头梳辫。只是……”她迟疑了一下,眼神里满是不忍,“每次给‘少爷’刮发茬,看着那些细小的发落在铜盆里,老夫人您是没见,少爷有时头皮会被刮得泛红,可她从来不说一句疼,只说‘嬷嬷快些,免得误了时辰’。”
老夫人闭上眼,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。
她没有再说话,只是重新捻起佛珠,屋内只剩下佛珠碰撞的细微声响,伴着窗外松涛的轻吟,还有远处传来的丫鬟扫地的“沙沙”声,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。
过了半晌,她才缓缓开口,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:“让小厨房炖些燕窝粥,等澜儿回来,让她趁热喝。”
“哎,老奴这就去吩咐。”容嬷嬷应着,伸手将老夫人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,镜中的老夫人,眼底已悄悄蒙上了一层水汽。
城西的盐仓是扬州最大的盐储存地,占地数十亩,数十座高大的仓房整齐排列,灰白色的墙体在烟雨中泛着冷硬的光。
刚从海上运来的海盐还带着咸腥的海风气息,混着雨水的潮气,弥漫在整个盐场,吸入肺中,都能尝到一丝咸涩。
此时的盐场早已是一片忙碌景象。
苦力们扛着沉甸甸的盐包,在仓房与漕船之间穿梭,盐包上的盐粒簌簌落下,在青石板路上积起一层薄薄的白霜,被雨水一泡,便成了黏腻的盐泥。
监工们拿着长鞭,时不时呵斥几句,鞭子在空中划出清脆的声响,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添了几分压抑。
“少爷,您仔细脚下,这儿刚卸了盐,地面滑得很。”大掌柜沈荣快步跟在一位年轻“公子”身后,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,伞面微微倾斜,大半都遮在“公子”头顶。
沈荣今年五十有余,头发已有些花白,在沈家做了三十年掌柜,从老东家在世时便跟着打理盐务,如今见这位年轻的“少东家”比老东家还要严谨,心里既敬佩又有些畏惧——他可没少因盐的成色问题被“少东家”训话。
被称作“少爷”的沈如澜,此刻正站在一堆盐包前。
她头戴一顶玄色锦缎瓜皮帽,帽正上嵌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羊脂白玉,在烟雨中透着温润的光泽。
身上穿的是石青色暗纹宁绸长袍,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纹,针脚平整得看不见痕迹。
外罩一件宝蓝色倭缎马褂,质地厚实,却不显臃肿。
腰间系着一条明黄色丝绦,上面挂着一块翡翠玉佩,玉佩上雕着“平安”二字,是老夫人亲手为她系上的。
脚下的黑缎粉底靴擦得锃亮,靴底沾了些盐泥,却依旧挡不住那股挺拔的气度。
这身贵气逼人的行头,将她衬托得像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,可若仔细看,便会发现她帽檐下的脸庞光洁如玉,没有半分男子该有的须髭。
她的眉眼极为清俊,眉峰微挑,像画上去的一般,只是那双眼睛,锐利如刀,扫过堆积如山的盐包时,没有丝毫遗漏,连盐粒的大小、颜色都看得一清二楚。